转山路线图_转山骑行路线
Day50(5.21)塔尔钦——门士乡——某路边房屋 85.3公里
神山的“惩罚”——两次摔车,前轮辐条断裂,尝试藏餐,处理脚底水泡,磨难还未真正开始。。。
昨晚一躺下,整个大脑就直接“关机”,睡得昏天暗地。早上10点多醒来,但很久才慢慢从恍惚的状态中清醒。小哥原本想早出发,但由于身体状况耽搁了。小哥准备去扎达县的古格王朝遗址,而我是一路北上直接到狮泉河。古格遗址不在我的计划中。我和小哥一样,行程中些小的变动和变化不在乎,也不在意,但行程的大方向或转折点必须是在已有计划的框架中。像珠峰大本营和冈仁波齐在计划中,就会去完成。所以今天或者明天我和小哥就会分开,有可能就是最后的告别。
起床后,先修车。后轮车胎完全瘪,一点气都没。在宾馆修车就方便多了,很快找到漏气的地方,哪怕再细微之处。修完车子,出去买东西。在超市补给很多,又买了很多饼。。既是路上的干粮,也是今天的早午饭。这个时间点,只能把早饭和午饭合并在一起。小哥买完东西,去藏餐馆吃早饭。而我还没有适应藏式饮食,就没去。
回住处时,神山的“惩罚”终于还是到了。塔尔钦的主干道不是水平的,而是由南到北的上坡。回来时从北向南是下坡,没有负重的车子,速度很快。柏油路面,很平整,但主干道两旁有的地方铺了石子,住的饭店前就有一段石子路。骑着飞快的车子从柏油路拐进石子路时,习惯性地双手握紧前后刹车,但就在那一刹那,整个人和车子一起摔了出去。完全忘记了后刹失灵,转弯时只有前刹起作用肯定摔车。感觉整个人直接飞了出去,然后重重摔在地上。躺在硌人的石子上,顾不上哪里疼痛,急忙爬起,再扶起车子。尽量保持镇定和微笑,以免让别人看笑话。之前也发生过摔车,但这是第一次连人带车一起摔。果然,神山的“惩罚”不会缺席。但更加没想到的是,“惩罚”还远未结束。整个行程中,仅有的两次连人带车一起摔倒都发生在今天。是的,“惩罚”还会继续。
吃完东西,收拾完备,出发。小哥想要去邮局一趟,盖个章留个念。这里有一家邮局,主题就是神山圣湖。一起骑车顺路过去,但没想到邮局关门,看到营业时间,刚好晚十多分钟。邮局上午12点半下班,下午3点上班。不可能再等到下午3点,小哥略带遗憾,也只能继续出发。
天气很好,没有风,骑行速度还可以,不快也不慢。不过一直感觉体能没有恢复,身体有点不在状态。可能是这两天转山的原因,疲惫还没完全消散。远远的还可以看到冈仁波齐,那雪白色的峰顶,曾是那么近距离地瞻仰过。不知是否有机会还会再来,带着另一种心情。虽然完成了转山之旅,但并没有产生任何成就感所带来的喜悦心情,也不知道该如何享受这一时刻。会享受过程,却不知道该如何享受“结果”。与第一次到达拉萨时一样,即使完成了某一阶段,但心态一直在路上,心思永远在前方,因为行程还远远没有结束。
大约三四十公里后,连续两个先下后上的弯道坡。在第二个弯道下坡时,听到车子发出“啪”的一声,急忙低头查看前后轮胎,没有爆胎,所以就没有停车,继续骑,不过随后可以很清楚地听到随着轮子的转动,会发出周期性的声响。上坡后,停车检查,前轮的辐条断了一根。前轮基本上没有负重,很疑惑为什么前轮的辐条会断?仔细检查,才发现前轮的轮圈已经变形,转动起来完全不在一个平面。这应该就是辐条断裂的根本原因,轮圈变形导致辐条受力不均。又检查后轮,轮圈也有一点形变。而前后轮圈变形的主要原因就是出发前那次连人带车的重重一摔,难道这是神山“惩罚”的延续?
在准备此次骑行时设想过链条断开的情况,所以带上了截链器和链条魔术扣。但完全没想过辐条会断,没有预备辐条。只好把断开的辐条用束带扎起来,至少不让它再发出声响。想要修理的话,只能等到达狮泉河后再看情况。
下午6点左右,到达门士乡。准备在这吃顿饭,再出发。小哥带我进入一家藏餐馆,一人要了一份盖饭。餐馆老板怕我们吃不惯藏餐,小哥之前经常在藏餐馆吃饭,说味道可以,所以我也就决定尝试一下。自己一路基本上都是面条,很少吃盖饭之类的。不过藏餐馆的盖饭味道确实不错,我和小哥都多加了一点米饭。饭后,又去镇上买些东西。出发前去乡卫生院解决一下上厕所的问题,虽然荒野无人,但还是尽量不想直接“暴露”在野外。
就这样一直骑着,与之前一样,我和小哥之间的话很少,偶尔聊上一两句,路上的车辆也不多。我们各自依旧是更多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,一边欣赏着风景,一边在心里想象着接下来行程中的各种可能。路边的一处山坡前,几头毛驴,体型健硕。我们就猜测到底是饲养的还是野生的。在这种荒山野岭,应该是野生的。但看上去又很温顺,似乎不怎么怕人,有点像是饲养的。无果,放弃猜测,继续往前。
从门士乡出来,基本没有村庄,偶尔几栋房屋。8点多开始寻找露宿地点,相继路过几个大点的涵洞。随着时间的推移,心里就嘀咕着不会又要在道路下面的涵洞里露宿吧。虽然已做好睡在涵洞的准备,但还是有所期待着。小哥让再往前走走,说不定就会出现更好的露宿点。一边担心着可能后面没有理想的涵洞,就像上次迫不得已顶着大风、拉着帐篷、最后只能睡在凹凸不平的山坳里,一边还在不停地骑着,希望有更好的露宿地。
9点多,先是望见远处有几间板房。但距离道路太远,而且好像还隔着一条溪流,不知能不能过去。准备再近些,过去查看一下。没想到,更神奇的事情出现。往前一小段,路边居然出现几栋房屋,像是刚刚建好,只有一栋房屋前停放着一辆摩托车,有人住。小哥停车去查看,其余几栋确实没人住,里面的装修还没完成。小哥一开始想要借宿在那一栋有人家的房子里,我阻止了他,而是选择没人的房屋。这也是自己一直坚持不去过多打扰别人的原则,既然有空房子,那就自行解决。
在把车子推下路肩,准备到空房子里去时,第二次连人带车一起摔的“惩罚”出现了。其实道路前后不远都有下去的缓坡,但不想再绕路,就选择直接推车下去。路肩比较陡,而且路肩上的土石又比较松软。车子推下路肩会顺势往下滑,再次忘记后刹失灵的教训,又是习惯性地握紧前后刹车来控制车子。后刹失灵的恶果再次“显现”,无刹车的后轮在惯性的作用下,还在继续往下冲。想要向后稳住车子的努力相当于给了车子一个向后的反方向作用力,在与向前的惯性力碰撞后,导致前轮受力往后、后轮受力往前,继而整个车子完全失控,而自己在车子的“左右”下直接失去重心。接下来的一幕,车子往我这边倒,我往车子那边倒。右小腿直接磕到车子的大齿轮上,锋利的齿轮啊!那感觉,简直酸爽!顿时倒吸一口凉气,让自己稍微缓一下。没有查看是否有伤口或者伤口怎样,而是起身奋力把车子拉起,慢慢推到空房子里去。
在空房子里搭好帐篷,吃东西。很快被磕到的右小腿不疼了,所以就一直没有检查伤口。都收拾妥当后,才想起右脚底有一个水泡没有处理。昨晚回饭店前,就感觉右脚底有点疼,不过晚饭后直接倒头就睡,没来得及查看。今天起床后看了一下,一个很大的水泡,不用想肯定是徒步转山时磨出来的。虽然体能没问题,但这么长时间的徒步,脚丫子肯定承受不了,毕竟第一次长途徒步。骑行时感觉不到疼痛,但走路时,疼痛感明显。右脚完全不敢全部迈下,走起来有点瘸腿。
正好随行带了针,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要带上针,难道是为了缝补衣服?应该不会有这种“闲情”,不过现在刚好可以用上。用针把水泡戳破,把里面的水全部挤出,这样才能好得更快,而且疼痛感也没有那么强烈了。
今天有点“受难”的意思,是车子和我一起“受难”。两次连人带车一起摔,车子断了辐条,前后车圈变形,而自己小腿被磕伤,戳破了脚泡。不过,哪怕即使到了现在,真正的磨难还未开始。也许只是让自己逐渐慢慢习惯如此这般罢了。
好几次梦到亚丁,梦见的都是自己的肉身,像一截麦秆,倒伏在地上,面目模糊。
我看着它,就像金蝉子取经归来在凌云渡,看见上游飘下来一个死尸,半空中却有人说到: “莫怕莫怕,那个原来是你。”
海拔2000到海拔4800,全程35公里,负重行走整整15个小时。
行走,行走,行走……15小时只做这一件事,在此之后,那个原来的我已经死去,用一场无法止息的行走,换来生命的脱胎换骨。
一路上朽木狰狞,荒原千里。天地宏伟,肉身渺如草芥。
高原瞬息万变的气候,从阳光温暖的摄氏28骤降为零,忽然就雪山冰雹、雷电交加。
缺氧。身体抵达极限,几乎死亡的幻觉。像是做了一场梦,只有太阳穴一锤一锤地钝疼无比真实到麻木。
没有马和背夫。只能咬着牙闭着眼勇往直前,可以休息,却不能放弃,因为你从来就没有退路。
你觉得自己从天堂掉入地狱,又回到人间。
却终于可以看清楚:信念,究竟迸发多强的力量?
那天我们五个人凌晨六点就出发了。天还没有亮。
找了一个向导,带我们走的是藏民转山的路线。
向导大叔是土生土长的藏族人。五十多岁,黑红的脸,汉语有限,总是憨笑着。他穿一件看不清颜色的迷彩军大衣,铺盖卷和干粮打成包袱背着。他对这条路很有经验,告诉我们今天会很苦,预计十多个小时,要走到天黑。
这不是一条寻常路。
从卡斯村出发,穿越一段生长着茂密原始森林的峡谷,当地人叫做“地狱谷”。
再走一段高陡的上坡“天堂路”,远眺央迈勇、仙乃日两座神峰。
最后下山,抵达洛绒牛场,回到“人间”。
当村口的经幡消失在视野中,溪流成了唯一的路标。越走越荒凉。零星的玛尼堆、水边的独木桥,成了人类仅存的遗迹。
我默默数着,大概数到第11到独木桥,我们离开了溪流。
大叔把空可乐瓶浸在泉水里,灌满。山上不会再有水源了。
抓绒衫已经被汗濡湿,而令人腿软的大陡坡才刚刚开始。
森林暗无天日。满脚树根与滑腻的苔藓。被菟丝攀附的树会逐渐死去,自然死亡的树木轰然倒下,变成蘑菇和菌类的襁褓。垂下的菟丝像长发及腰的女巫,面目狰狞。
这里是地狱谷。好像梦枕貘笔下百鬼夜行的外景地,每一个树洞后面,隐藏着一颗窥视的眼球,远处传来怪鸟的哀鸣,光天化日之下,仍使人后背发凉。
最初是每40分钟休息一次,后来,休息间隔越变越短。休息的时候能站绝不坐,因为一坐就站不起来了。
我的先生崔导学体育出生,一马当先。桃子小姑娘瘦瘦的,但她跟男朋友从小爬山长大,两人并列第二。唯有我跟小胖子远远落在后面,做一对难姐难弟。我身高164,体重45kg。
已经顾不得理会崔导的催促了。我走得像个老太太爬楼梯,小碎步,少说话,小口喝水,用瑜伽课的腹式呼吸来调节心率,心跳控制在140以内。实在走不动的时候,就默念心经,放空杂念。
可是仍觉得太艰难了。稀薄的氧气考验着肺活量,更用力的呼吸,似要将肺撑破一般,才能维持基本的活动能力。没有空气,每一个动作都变成慢动作,一旦用力过猛,太阳穴疼的像爆炸一样。
所有争强好胜的心都扔掉,不要做冠军,我只想做那个活着走到终点的人。
森林戛然而止,在一段狭窄的羊肠小路的尽头,眼前突然豁然开朗。
阳光温暖如瀑布,倾洒在头顶,晃得我闭上了眼睛。
感觉好幸福……非常幸福。
难怪人们说:这是一条通往天堂的路。在经历阴森陡峭的地狱谷之后,颤抖的双腿仿佛欢呼着,迎来一段段平缓的坡地。海拔却在不知不觉中变高了。
碧绿的青草地中,成片粉白、洋红的杜鹃,点缀着冷灰松绿的寂寞山谷。万里晴空水洗的蓝,云朵是没有一丝杂质的白,灵魂仿佛也被净化,变得无欲而纯洁了。
远处洁白的雪顶,就是稻城三神山之首、海拔6032米的仙乃日。
相传三位菩萨为度化众生,化身三座雪山。观世音菩萨化身仙乃日、文殊菩萨化身央迈勇、金刚手菩萨化身夏诺多吉山。
六月的高原,雪线已褪却,却并未完全融化。雪线以上没有植被,岩石裸露。岩石含有一种类似于云母的物质,能反射出银色或金色的光线,远远看去就像一座座金山银山,光耀夺目。
她如此庄严神圣,站在雪山脚下,心中很难不涌起爱慕,和一阵顶礼膜拜的冲动。
山里常能看到一些石屋,很小,就地取材用常见的页岩片搭砌。那是藏民自建的休息站。
屋子里有灶,有金属的水壶和器皿,可以生火,门口用油纸挡风,还有两根树棍,大叔说,夜里用来顶住“门板”,以免野兽侵扰。
山上有很多挖虫草的藏民,虫草是他们的主要收入来源。一年只挖两个月。每天天少则三五棵,多则十几棵,按每棵60元的收购价,收入能达到4-6万,比修路和旅游接待都挣得多。
虫草是菩萨恩赐的礼物,孩子的学费,女人的嫁妆,皆从中来。
2个月,吃干粮,住在山上,就在那种简陋的石屋里,不能与家人见面。虫草隐藏在草底下,和草甸一个颜色,费眼力。男女老少,趴在地上,用手扒着草皮,鼻尖贴着地面,一寸一寸搜索,哪怕只有一小株叶片,都是希望。
看见我们这些山外来客,他们露出质朴的笑容,操着不流利的汉语说:“要虫草吗,刚挖的虫草,买一根吧!”
坐在灯火通明的写字楼里的你,假如不是亲眼所见,永远无法想象高原的贫瘠与艰难。
早就超越了生理需求的你,可能也无法想象,如此用力的拼搏,无关自我实现,仅仅是为了活下来,吃饱饭,能上学。
我以前从来没有想过,活下来这三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。直到有天我到了珠峰上海拔第一的台,听喇嘛讲那些遗物的主人:早夭的婴孩,坠下山崖的少年,寿终正寝的老者……人们以各种不同的方式离开人世,却统一被剥除衣服还原成胎儿蜷曲的姿态,经受血与火的荡涤。肉体献祭苍鹰,灵魂归向天际,什么也不留下,这就是高原,生死太常见、太平凡,所以看得淡。
也遇到过转山的人。相逢一笑,说声扎西德勒,他们点点头,口中仍喃喃念诵经文。有些人在禁语的修炼期,不说话,只是磕长头。修行,是有限生命中唯一的灯。
我们找到一间无人的石屋,就在神山脚下,生火吃午饭。
向导把泉水架在火上,煮酥油茶喝,拿出馍馍啃着。我们也取出各自的干粮用力地咀嚼。窗外是万丈深渊,流云漫卷,一道绝美的风景下饭,干粮也不那么难以下咽。
向大叔讨一口茶喝,黑乎乎的砖茶放了酥油,咸,腥,说不清什么滋味,我却喝得如同玉液琼浆一般。
吃完躺下休息,几乎是一瞬间就被瞌睡虫放倒,睡着了。
这一觉睡了一个小时,醒来一看,世界却已经变了颜色。太阳不知道去了那里,央迈勇的宝顶已经完全隐没在乌云中。
向导大叔催促我们快点动身,要变天了。
我懵懵懂懂地看着仿佛要坍塌下来的乌云,还不知道“变天”两个字意味着什么。
马不停蹄的往前走,乌云越来越厚,天低的令人喘不过气来。下雨了。
江南的雨,柔软绵长,淅淅沥沥,就算不带伞也很浪漫。
高原的雨,像鞭子抽,像小刀子割肉,冰冷的,打在脸上生疼。
一路上欢声笑语的小胖子终于笑不动了。他好像感冒了,有点发烧,几乎不愿意再开口说话。五个人以极慢的速度前行,苦不堪言。
可这恶劣的天气并不同情我们。不久,竟下起了冰雹,豆大的雪粒子打在冲锋衣上噼啪有声。浑身颤抖,牙齿咯咯作响。
之前遇到过两位游客,从亚丁来,问我们哪条路通往稻城。一身背包客打扮,没有向导。看这天气,还得穿过地狱谷,真替他们捏一把汗。
雨时落时止,偶尔一缕阳光拉出几条斜线,更多的时候只有冷雨狂风。冲锋衣已经进了水,手指冻得僵直。虽然风景很美,按耐住强烈的摄影渴望,我把相机用塑料袋包起来放进包里,一心一意赶路。
忽然,眼前出现一面碧蓝的湖水,每个人都精神一振。
牛奶海到了。
这意味着,我们离营地还有三分之一的路。
我的眼前仿佛已经浮现出热腾腾的酥油茶和温暖的睡袋,还有篝火在晃动。
那片海子,越走越近。厚厚的冰川反射着湖水的蓝光,像一颗镶嵌在银色戒托上的蓝宝石。
嶙峋的岩石和草甸之间,盛开着只有海拔4000米以上才会盛开的格桑花。这种花呈淡紫色,初看不显眼,像一堆干枯的柴火棒子,一旦它花开连片,景象蔚为壮观。奇怪的是,那种紫色,不管用什么相机去纪录,都远远比不上肉眼看到的那么鲜艳生动。
格桑花是高原的象征,这种花带刺,顽强,就像藏族女人敢爱敢恨的个性。 藏族的女人不是温室里的花朵,她们可以是温柔慈祥的母亲,也可以是泼辣倔强的情人。
牛奶海是一片群山环绕的谷地,从坡上下到湖边,看着很近,还有十分钟的脚程。
一大群野生的岩羊湖边吃草。它们始终谨慎地保持着200mm焦距的距离,但这样面对面地看着它们还是第一次。
路边一个很大的玛尼堆,伞状的五色幡旗下,堆满转经人和行者们从各处带来的石头。散落一地纸片,捡起一张,印着经文和一匹长着翅膀的马,这是转山的人在登顶时撒出去的风马纸,传说能够让人快速达成愿望。
我觉得这张纸很漂亮,随手揣在口袋里,很快就忘了。
能不能不走啊。好想就留在湖边露营啊。
但我们还得在天黑前感到营地。离开之前,我最后一次用眼睛扫描了山川全景,把这美丽的地方一寸一寸定格在回忆中。
?
从牛奶海到终点洛绒牛场,基本上是平缓下坡和石阶。海拔慢慢下降,耳鸣的感觉略缓解了一些。可是雨却越下越大,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。
都说上山费气、下山费腿,我已经感觉不到腿的存在,只是机械地行走着,别让自己倒下。这一段路,回忆起来支离破碎,记不清楚走了那些地方,路过什么风景,只记得衣服冷湿湿贴在背上,又累,又饿,又头疼欲裂,口中念着阿弥陀佛,别感冒,别高原反应,平安回家。
青石板的阶梯泡在雨水里,格外湿滑,一侧是山体,一侧是毫无遮拦的悬崖,最窄的地方仅容两人侧身而过。善良的向导大叔抓着我肩上的背包带子,说:“不怕,带你,不怕。”
他好几次说帮你背包,帮你背包。我说:“大叔,你年纪跟我阿爸一样大,我怎么好意思把行李丢给你?”他笑了,脸上褶子都舒展开来:“哦呀,哦呀!(藏语:好)”
这一段路走得确实太辛苦。大叔其实在山上喝了生的冷泉水,就已经有点不舒服,拉肚子了。但他一直忍着,怕我们担心他,一直把我们送到营地,我才知道,赶忙翻出包里的诺氟沙星给他吃,他却一直在说谢谢。
一路上受他的恩惠照顾,我说一百次谢谢也不够。问他要什么礼物,他听不懂,还是“哦呀,哦呀!”笑着。说了半天,终于明白我的意思,可他不要别的,只要我给他寄一张布拉宫的照片,好供奉在家里,日日遥拜……
天黑之前,最后的艰难跋涉终于接近尾声。山穷水尽之处,树木掩映之中,渐渐出现一片苍翠的草原。
蜿蜒的小河在碧绿的草甸之间穿行,河床上洒满了金灿灿的沙砾和黝黑的卵石。年轻的牧女牵着栗色的马,构成一副静谧而又唯美的画面。
这样的画面,以往只出现在梦中,我一度以为自己太累出现了幻觉。
我的嘴唇已经冻僵,双腿也已经麻木,感官一点点失灵,连疼痛都感觉不到,但我的耳朵还没有消失。
一阵叮当的牧铃声,从远处渐渐靠近,越来越近……
崔导在身后举起了手机,拍下了我摇摇晃晃的背影,只是当时我并不知道。视频画面里,迎面跑来一群马,欢快地从我两边分开,就像礁石分开了湍急的河流。我一人呆呆伫立在草原上,举着手机,既没有躲避,也没有说话,好像沉浸在另一个无声的世界里。
当马儿一齐朝我奔涌而来,我感受到地面在震动。
它们睁大好奇的眼睛,笔直冲向我,然后猛地急转弯,擦身而过。
我忘记了闪躲。也许我根本就知道,它们在用眼神说: 我们之间绝没有伤害发生。
洛绒牛场。我们到了。终于到了。
孤寂的旅程,无论多少人陪伴在身边,与疲倦挣扎的是孤身一人,得登顶感触的亦是孤身一人。眼眶一阵一阵发酸,喉咙发紧。你问我有多感动?这是注定不能共享的,须一步一个脚印亲自得证,没有捷径。
我以为到了洛绒牛场,一切自虐就会马上结束。但是并没有。
从洛绒牛场到游客中心(龙龙坝)的宿营地,还有12公里的路程要走。幸好都是平坦的草原。太阳已经落山,周围的一切被夜幕染上了深深的靛蓝色,一直到晚上九点,我们才走到了游客中心。
游客中心还在装修。这就是景区封闭的原因。
工人们已经下班,聚集在一起烤火,看见浑身湿漉漉的我们,马上让出最好的位置,给我们烘衣服,倒酥油茶给我们喝。
这些工人来自四川、河南等地,负责景区的重修与建设,七嘴八舌和我们聊起来。
我们来的时候,村长说,游客中心可以搭帐篷借宿。一个大姐说:以前也有徒步穿越的游客在此地借宿,搭帐篷,或者拼几条长凳铺上睡袋将就一晚,次日下山。
我们已经把衣服脱下来烘,睡袋铺好,忽然门外走进一位景区领导,说这里没装修,接待不了游客,要立刻下山。
五人大眼瞪小眼,傻了。
下着大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,我们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。小胖子还发着烧,呼吸困难得跟拉风箱似的,再来回折腾恐怕得弄出肺水肿来。
向导大叔也帮我们跟领导沟通,两人说的藏语,说了什么我听不懂。
领导打了几通电话,最终他告诉我们,可以找一辆观光电瓶车,送我们出景区,找一个家庭旅馆住下,第二天早上回稻城。
虽然千万般不想动,电瓶车跟旅馆也得自费,但也没有别的办法可想。有地方住,总比睡长椅要好得多。
坐在四面透风的车里,冷雨无情,刚刚烘干的衣服又一次淋湿。
头顶炸响着霹雳,闪电照亮四周数十米高的松树,格外狰狞。
崔导解开他唯一挡风的衣衫,把我紧紧裹在怀里。我打着冷颤,手伸到口袋里取暖,忽然摸到白天捡到的那张风马纸,毫不犹豫,伸手将它抛向车外无穷无尽的黑暗——
从哪里来,还回到哪里去吧!
再见了!稻城……
梵七七,设计师、旅行摄影师、自媒体写作者,“慢旅”创始人。喜欢慢节奏旅行,深度体验当地生活。三年来行走东南亚、印度、斯里兰卡等地,追随玄奘足迹,寻找佛陀圣地,对焦生命意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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